也许对婚姻制度的诅咒从其创立之日起便已存在,不论社会学家、历史学家、哲学家对其合理性有过多少无可置辩的论述,婚姻制度中对夫妻双方情感和性爱对象的排他性规定从未间断地引起人们的争议乃至谴责,尽管这些争议和谴责似乎并未造成对婚姻制度的致命冲击,但它无疑一直代表着少数人情感和精神追求中那强烈的呼声。那些令人动容的诉求在社会道德领域中得不到应有的宣泄和满足,却常常在崇尚精神自由的文学领域上占有一席之地;它似乎狼狈地逃离了世俗社会的罗网,却未必不在人类心灵的更宽广领地上享有尊崇的地位。 婚姻制度基于其维护社会稳定的目的,要求人们从欲望到精神上对婚姻关系的另一方保持永远的忠诚,以道德舆论的压力压迫着它的反抗者。然而,压迫最甚的地方正是反抗最大的地方。 地理大发现时代的西班牙,充斥着财富累积过程中的掠夺与残杀的同时,对人性欲望和精神的压迫也愈演愈烈——“在这么一个残酷的年代里,却没有几个人愿意去尝试着理解女人的需要,我的色欲就这样找到了无数猎物,找到了那群渴望获得最起码的关心的女人。”(唐璜语)这是《唐璜秘志》中描摹肖妙的时代特征。16世纪末的西班牙宗教裁判所极度钳制人们的欲望本能,以宗教的名义对随着资本的累积和社会的演进而逐步解放的人性进行反动的压制,禁欲的阴霾笼罩着人们的心灵。裁判所的爪牙通过任何渠道,包括向孩童威逼利诱以求获得情报,如饥似渴地搜寻构成“亵渎上帝”的罪名,由此而产生的为报私仇而恶意中伤以致造成冤屈的现象屡见不鲜。在所有“亵渎上帝”的罪行中,对妇女的引诱被视为众恶之首,因此唐璜对于宗教裁判所来说无异于恶魔,他肆无忌惮地勾引妇女,声称“只要天国禁欲,地狱的大门前总会排着一条长队。”一再挑起宗教裁判官的杀机,只因侯爵和国王的庇护才暂免于难。 当国王迫于贵族的荣誉和宗教裁判所的压力而命令唐璜必须娶妻时,唐璜面临着婚姻(这对于他来说似乎永远不可能)或失去皇室庇护(这正是对他恨之入骨的宗教裁判官梦寐以求的)的两难困境,但他毫不迟疑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你很清楚婚姻是离我最遥远的事情……” “浪子不受传统道德的约束——” “我不会爱上任何女人。” “反正不是自己想要的,有什么好悲哀的?” “在获得了那么多女人的爱情后,我不太可能只对一个忠诚。” …… 作为一个以追逐女性之美为理想的“西班牙最伟大的情人”,唐璜尽管虏获无数妇女的芳心,却从未有过止步于其中任何一个的念头,驱使他的不只是男性的本能欲望,更是一种经由欲望而抵达的灵欲合一的精神境界的吸引——“当女人获得最完满的愉悦时,她的灵魂会升到肉体之上。因此,再没有比欲望真正获得满足的女人更美丽的事物了,因为没有任何东西能像居住在女人身体里的灵魂那样熠熠生辉。神父告诉我们,肉体对灵魂而言是一根荆棘,可我看到的真相是——只有通过肉体灵魂才能绽放鲜艳的花朵。”正如侯爵对唐璜的教导所言,“浪子也是拥有自由思想的人,他一心追寻生命的真谛以及驱使男人的种种欲望。”侯爵将唐璜领入了欲望和精神的广阔疆域,而唐璜显然青出于蓝。 当唐璜坚信自己必将终生践行“追逐女性之美”的理想时,侯爵——他的恩师和赞助人——却告诉他,终有一天他也会为了一个女人而甘愿放弃其他一切女人,结束自己漫长的猎艳之旅。唐璜闻言发笑,他要向侯爵证明他是错的。然而在证明的过程中,唐璜更快地看到了侯爵预言的结果。第一遍读《唐璜秘志》时,我认为唐璜的转变显得突兀,使其发生转变的理由也显得牵强——主要是曼纽埃尔(一个生活在众多妓女之中,却始终从身体到灵魂上坚守着对妻子的忠贞的酒馆老板)的经验之谈:“当然,我渴望其他女人——每个男人都一样。但我不需要和楼上那些姑娘睡觉,因为我妻子的肌肤就能让我感受到她们。透过我妻子的欢笑和泪水我就能了解她们所有的欢乐和悲伤。”“大多数男人只是浅尝了一个女人的很小一部分,但能够真正了解一个女人的身体、心灵以及灵魂就足够满足他一生的了。”他的妻子说得更直接:“人心永远都是不忠实的,爱情的感觉来也匆匆、去也匆匆,但真爱与你的感觉无关,而在于你做了什么。” 当我回头重新翻阅《唐璜秘志》时才发现,在唐璜的爱情观发生重大转变之前早有暗示:唐璜与初恋情人特瑞莎不得善果的爱情,黑人奴隶法蒂玛在与唐璜做爱之后说出的“一个我所爱的人的吻所带来的欢乐,要比与一个陌生人共度的一千个夜晚更多”带给唐璜的困扰,在与克里斯蒂娜 《唐璜秘志》的结局是不确定的,唐璜的“尸体”不翼而飞, ![]() 《唐璜秘志》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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